要点速读
● 哈拉比企业家联盟是一个由来自30多个非洲国家的300多位企业家组成的网络,他们决心通过推动商业向善,让非洲摆脱贫困。
● 哈拉比的“路线图”是:创造市场,让目标群体为产品付费,这是一条比传统援助更好地解决贫困问题的路径。哈拉比认为,创新和创业才能创造出一条长远持久的脱贫之路,而非专注于帮助穷人的援助干预。
● “很多人总是假设挣钱和做好事之间有很大差距,好像在非洲它们是直接对立的,”有企业家表示,“这种对立是错的,是人为创造的。”
MoringaConnect 联合创始人夸米·威廉姆斯(照片由 MoringaConnect 和哈拉比提供)
夸米·威廉姆斯(Kwami Williams)原本计划成为一名火箭科学家,而不是西非的社会企业家。
但2011年一次去加纳的修学旅行颠覆了这个计划。这位麻省理工学院航空航天工程专业的学生,明明已经获得了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实习,却受到这次旅行的启发,决定来到父母的故乡,帮助这个国家北部的贫困农民。
他的母亲曾经为了读护士学校同时打两份工。当他告诉母亲自己的决定时,她泣不成声。
“你就差一步了,我们一直以来的牺牲都是为了你,而你却想放弃一切,回到加纳和农民一起工作!”他记得她流着泪说,“你甚至完全不了解耕种!”
“农村贫困这个怪物比我想象的更加庞大,”威廉姆斯说,“发展统计数字只是数字的时候,会被忽视。但当它们成为与你朝夕相处、同吃同住的‘人’,就很难被忽视了。”
在旅行中,他看到贫困无处不在——孤儿院、医院,与当地理工学校学生的会面中,大多数学生每天只靠一顿饭维持生活。但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农民。尽管为加纳贡献了一半以上的国内生产总值,生活和工作的地方被称为“国家粮仓”,但大多数农民却只能勉强养家糊口。
除了玉米和土豆,许多农民还在种植一种威廉姆斯闻所未闻的植物:叶子呈羽毛状的辣木树。他了解到,援助组织曾经让农民种植这些植物,因为它们具有惊人的营养价值——维生素 C 含量高于橙子,维生素 A 含量高于胡萝卜,钙含量高于牛奶,铁含量高于菠菜,蛋白质含量高于酸奶。但由于资金枯竭,援助组织放弃了这一项目,导致农民既无法加工辣木树叶,也无法找到买家。
这个故事在威廉姆斯心里种下了一个想法,但追求这一想法意味着放弃很多东西。“如果航空航天工程师能帮助将人送上月球,那么为了那些我注定要遇见并爱上的家庭,我能做的一定不只是将食物送上他们的餐桌。”他回忆自己当时的想法时说道。
2013年,这颗种子开始生长绽放。当年威廉姆斯与哈佛大学毕业的经济学家艾米丽·坎宁安(Emily Cunningham)共同创立了MoringaConnect公司。
他与艾米丽在麻省理工学院的D-Lab相遇,D-Lab是致力于全球贫困研究的设计思维中心。MoringaConnect将种植辣木的农民连接到全球市场,推广辣木产品,其中很多农民来自他第一次参观的地区。
这家公司旗下有两家分公司:一家是Minga Foods,将辣木叶制成营养丰富的粉末,用于制作茶和能量棒;另一家是 True Moringa,利用通过冷压提取的辣木籽油,制作高端纯天然的美容产品。MoringaConnect还大量销售辣木油和辣木粉,为其他公司的产品提供原料。
2014年,威廉姆斯加入了哈拉比企业家联盟,全身心地投入新生活,扎根加纳。哈拉比企业家联盟是一个由来自34个非洲国家的304位企业家(多数来自尼日利亚、南非和肯尼亚)组成的网络,他们决心通过推动商业向善,让非洲摆脱贫困。
01
不只是一个网络
威廉姆斯的这一开局已经获得了回报。天然保健品和美容用品批发商 Pharmaca售卖True Moringa的产品,Whole Foods(健康食品超市)在新英格兰的商店也是一样。MoringaConnect的下一步是将销售范围扩大到整个非洲。投资者们已经注意到了这家已经融资400多万美元的公司。但威廉姆斯认为,赢利只能算成功了一半。
“刚开始的时候,我实际上不了解‘社会企业’或者‘社会创投’的说法。我们只是做了感觉上正确的事情——确保农民能够参与影响他们生活和家庭的解决方案的设计,”威廉姆斯在谈到公司的“双重目标”时表示,“我认为我们从一开始就将做善事和做生意结合得很好。”
威廉姆斯因为想要帮助农民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他选择了创建公司,因为这么做似乎能比援助组织更有效地帮助加纳人。MoringaConnect与加纳北部的5000多名农民合作,保证他们的产品有市场且价格合理,还提供金融教育等服务,帮助他们把出售辣木产品赚到的钱进行储蓄和投资。
威廉姆斯创立MoringaConnect时,并不知道他正成为席卷非洲大陆,至今仍在持续的趋势的一部分。数以千计的非洲年轻企业家正在做出与父辈不同的选择:他们没有回避非洲大陆的问题,前往西方青葱翠绿的牧场,而是回到(或者从未离开)非洲大陆,试图解决这些问题——其中有很多人希望在这个过程中大赚一笔。
MoringaConnect 农民阿克苏阿·克拉站在她的辣木树下(照片由 MoringaConnect 和哈拉比提供)
哈拉比企业家联盟正在激励非洲大陆的青年才俊,通过培养创意、建立企业来努力扩大这一趋势。这些年轻人有的在非洲出生长大,有的是像威廉姆斯这样的归国人员。每一个“哈拉比人”(人们这样称呼他们)都放弃了在西方的机会,以商业为载体,致力于在非洲大陆上有所作为。
哈拉比的愿景始于2007年,由一位南新罕布什尔大学的意大利裔哥斯达黎加学生奥肯多·刘易斯-盖尔(Okendo Lewis-Gayle)提出。他创建了这个联盟,作为拥有一套共同的价值观——服务型领导力、深思熟虑后的冒险精神和持久的乐观的企业家们之间的非正式网络。这些价值观意味着每个人都致力于帮助他人的工作,从不惧怕追求别人认为不切实际的目标,并且在面对非洲国家从事商业的巨大挑战时保持乐观态度。
哈拉比的声誉和地位都有所发展。每两年,联盟会在罗马举办“哈拉比梵蒂冈论坛”,成员们在这里可以获得商业领袖和社会企业家关于筹集资金、搭建关系网和建设团队的培训,其中一部分培训人员本身就是哈拉比成员。该组织还帮助企业家与风险投资人、天使投资人建立联系,帮助他们将业务规模化。现在,组织每年会收到数千份来自渴望加入该网络的企业家的申请。
但是,正如任何一位哈拉比人都会告诉你的那样,拥有一个强大的网络只是联盟的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哈拉比”和成为“哈拉比人”是一种精神。它具体表现在《哈拉比宣言》之中:
“我们公布并宣誓,我们意在团结一致,释放人民的潜力,实现我们这一代人的梦想。”这一宣言由刘易斯-盖尔撰写,后文是:
“我们将审视我们的道路和我们斗争的本质,但最终,我们这一代人渴望的非洲是可以获得的,它是存在的,它是真实的,它是可能的,它是我们的。”每一年,新加入的哈拉比人都会在布雷顿森林会议处签署这一宣言。它位于新罕布什尔州布雷顿森林的华盛顿山酒店——1944 年,44个盟国正是在这里召开布雷顿森林会议,创建了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成为哈拉比人跟你自己和你的企业无关,如果这(获得个人成功)是你加入哈拉比的动力,那么这不是一个适合你的组织。不管你的企业有多么成功——这不适合你,”美国非洲发展基金会特别倡议前主任、Village Capital现任研究员米歇尔·里瓦德(Michele Rivard)表示。多年来,他曾经指导过一些哈拉比人:“这关乎社群,关乎慷慨精神,关乎帮助向你求助的人。”
哈拉比,这个联盟的名字是一个斯瓦希里语单词,常被翻译为“让我们齐心合力”,它反映了这个联盟的精神。在肯尼亚,它是国家的座右铭。在社区筹款活动中喊出它的话,每个人都会来凑钱,帮助人们支付那些无力偿还的账单—无论是葬礼费用、医疗费用,还是村里的孩子抓住机会考上精英大学后的学费。
哈拉比人的网络描绘出一幅令人印象深刻的非洲大陆崛起的画面。当他们的影响力集合起来,哈拉比人总共创造了3000多个岗位,筹集了4亿多美元的资金,经营的公司总价值超过10亿美元。
从《经济学人》到《名利场》,再到《纽约时报》,这个联盟受到了媒体的广泛关注。这个网络还吸引了Y Combinator(企业孵化器)和“陈·扎克伯格倡议”(Chan Zuckerberg Initiative)等硅谷势力的注意和投资。
2019级的20位成员出生于9个非洲国家,他们拥有从内罗毕大学到耶鲁大学等世界高校的学位。他们的创业项目非常广泛,涉及各行各业——包括一家向低收入加纳人销售当地生产的马桶的公司、一个销售非洲设计师的来源合乎伦理的作品的在线平台,以及一个帮助尼日利亚农民获得农业资产的贷款项目。其中一家公司甚至生产高端的男士胡须护理产品。将这些企业聚在一起的是其创始人的核心信念,即如果哈拉比人齐心合力,他们的企业将改变非洲。
哈拉比创始人奥肯多·刘易斯 - 盖尔在 2019 年布雷顿森林研讨会上向新的哈拉比人讲话( 图片由哈拉比提供 )
02
历史的挑战,虚假的承诺
对于哈拉比人而言,商业不仅是一条新的前进道路,还能解决长期困扰非洲大陆的问题。几十年来,非洲的贫困问题一直困扰着援助工作者和发展经济学家。这个多元的大陆由54个国家组成,使用1000到2000种语言,面积大得惊人,超过中国、印度、美国, 以及大部分欧洲国家的总和。非洲大陆因受欧洲殖民的影响而被捆绑在一起,殖民破坏了非洲大片土地,夺去了大量非洲人民的性命,让这里成为世界上最贫穷的地区。实际上,大多数非洲国家直到20世纪60年代才获得解放。尽管自2015年以来,非洲的贫困率首次开始下降,但预计到2030年,世界上大约88%的最贫困人口仍将分布在非洲大陆。
非洲面临相互交织的系统性挑战。总体而言,非洲大陆每年在非法资金流动中损失500多亿美元(逃税和跨国公司的腐败行为是罪魁祸首);薄弱的基础设施意味着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的电力供应只相当于世界其他地区的一半;科学家预计,非洲大陆在气候 变化的影响中将首当其冲,并且情况最为严重;同时,非洲大陆上每年进入就业市场的青年数量是新创造的就业机会的三倍以上。
“如果20年或者30年以后,我们这一代人的梦想没有实现,我们所热爱的非洲没有建设好,” 刘易斯-盖尔说,“我们这些签署这一宣言的人只能怪自己,责无旁贷。”
刘易斯-盖尔毫不畏惧,因为他知道,尽管存在这些挑战,非洲大陆的商业收益仍在增长。根据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的数据,非洲有400多家年收入超过10亿美元的企业,这些企业比世界各地的同行发展更快、利润更高。
此外,世界上10个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中,有6个在非洲,而在《世界银行2019 年营商环境指数报告》(The World Bank’s 2019 Doing Business index report)中,商业监管情况改善最显著的10个国家中,有5个在非洲。
然而,这种商业收益是否会创造社会效益,是另一个问题。无论是环境恶化问题、医疗机会不平等问题,还是技术基础设施落后问题,私营部门都对这些企业家试图解决的许多问题负有责任。
雀巢公司和好时公司一直在象牙海岸使用童工,喜力公司支持可能要为战争罪负责的布隆迪政府,壳牌石油公司最近利用贿赂手段,达成了在尼日利亚非法勘探石油的协议,价值13亿美元。
03
非同一般的领导力
刘易斯-盖尔生在哥斯达黎加,童年时移居意大利,他喜欢说他长在“罗马斗兽场的阴影之下”。罗马斗兽场激发了他早期对古典文学的热爱。在交谈中,他很快表示,他学习过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的希腊原文著作。
他将304位哈拉比人比作在温泉关战役几近战胜波斯大军的300位斯巴达勇士。
刘易斯-盖尔少年时对非洲了解很少,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家族之所以原籍为哥斯达黎加是因为400多年前的跨大西洋奴隶贸易。当时,有2500万至3000 万非洲人,从家乡被绑架到世界各地,沦为奴隶。这一认识让他坚信,黑人有“共同的机会和责任”对非洲问题有所作为。
刘易斯-盖尔的雄心壮志引领他到美国求学。在南新罕布什尔大学,他在校报担任作者,并迅速成为校园领袖。2006年2月的一期校报概述了刘易斯-盖尔推动社会变革的雄心壮志和狂热追求。
其中一篇文章提到,作为服务日的一部分,他为当地高中生举办了一场关于贫困和社会运动的讲座。另一篇文章详细介绍了他在马丁·路德·金行动日的活动上,帮助组织了一些校园参观活动,其中包括罗莎·帕克斯的表弟德博拉·雷德弗恩(Deborah Redfern)和马丁·路德·金三世前来参观的活动。在一篇专栏文章中,刘易斯-盖尔宣布他打算竞选学生会主席,并最终在选举中获胜,成为一所以白人学生为主的学校的第一位黑人学生会主席。此外,在《观点》栏目中,刘易斯-盖尔详细介绍了在卡特里娜飓风过后的几个月里,他与另外两位学生驱车前往新奥尔良参与赈灾工作的经历。
在所有活动中,关于哈拉比的想法诞生于刘易斯-盖尔和普林斯·索科(Prince
Soko)组织的一次募捐活动中。索科是津巴布韦人,也是大学为数不多的黑人学生之一,他们组织的募捐活动将电脑送到索科母亲的家乡,将他所成长的社群与世界相连接。
“我真正开始了解非洲和非洲面临的挑战与机遇。”刘易斯-盖尔回忆道,“那里有人才,也有机遇;他们所需要的只是变革和正确的领导力。”
2007 年,他和索科成立了非洲学生的非正式网络哈拉比。一年后,该网络拥有了60名来自美国顶尖大学的成员。
在2007年的毕业典礼上,刘易斯-盖尔与当时的美国参议员巴拉克·奥巴马同台,当时奥巴马刚刚开始历史性的总统竞选活动。
“参议员,我也曾被告知,南新罕布什尔大学可能还没有准备好选一个有像奥肯多这样滑稽的名字,肤色像我这样的人当主席。不要让他们阻止你。”刘易斯-盖尔在台上对奥巴马说道。
作为回应,奥巴马对众人说,刘易斯-盖尔没打算参与总统竞选,至少目前没有,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04
重新审视西方的援助
在刘易斯-盖尔的关注向非洲倾斜时,外国对非洲大陆援助的观念也在发生巨大的变化。
在哈拉比创立的同一年,2007 年,经济学家威廉·罗素·伊斯特利(William Russell Easterly)的著作《白人的负担:为什么西方的援助总是收效甚微》(The White Man’s Burden: Why the West’s Efforts to Aid the Rest Have Done So Much Ill and So Little Good)出版,其中最突出的是概括了对外国援助的批评。
这本书全面抨击了傲慢且无效的援助行业。这本书以鲁德亚德·吉卜林(RudyardKipling)的诗命名,这首诗鼓励美国把对菲律宾的殖民统治视为一项文明使命。但核心问题是,一个支出了2.3万亿美元的援助行业,怎么还无法挽救每年死于疟疾的近百万非洲儿童的生命?毕竟,一顶杀虫剂处理过的蚊帐成本不到5美元,除此之外,2.5美元的药品就可以治疗这种疾病。
伊斯特利抨击了那些西方公益能根除非洲贫困的老生常谈。1985年的“拯救生命”音乐会乃一例证,从U2(爱尔兰摇滚乐队)到琼·贝兹(Joan Baez)等音乐家为埃塞俄比亚的饥荒演出并筹集了超过1.25亿美元。然而,资金的效用往往没有经过严格的审查,就注入非洲雄心勃勃的大型项目之中。而这就是伊斯特利的观点:非洲并不需要更多的援助,而是需要更加有效的援助。
威廉姆斯在麻省理工学院D-Lab对失败援助的研究,改变了他做善事的思路——也就是说,他意识到,由局外人决定的、自上而下的解决方案并不是解决非洲问题的最佳途径。
他以PlayPumps International组织为例,该组织在农村建造旋转木马,当孩子们在上面玩耍时,水泵就能抽出干净的水。《卫报》和美国公共广播公司的《前线》节目都揭露了这个看似社会良心的干预措施,该项目从多个国外行动方(如美国政府、克林顿基金会和为 PlayPumps 举办慈善音乐会的 Jay-Z 等)那里获得了1640万美元,但却是一个因疏忽和挫折而遭受损失的草率的冒险。所有的水泵中,有数千台水泵失修,儿童必须在旋转木马上连续“玩耍”27个小时才能抽出足够的水——在某些情况下,为了家庭需要,村里的妇女要在上面辛勤劳作几个小时来抽水。在媒体报道了这一情况后,资助者终止了这一项目。
对于威廉姆斯而言,PlayPumps 的问题与那些鼓励农民种植辣木树,然后在资金枯竭时退出的援助组织是类似的。
威廉姆斯注意到,“人们创造出意在拯救世界的技术,然后把技术送到需要的地方,却发现这些技术并非当地人真正需要的,而且当地人其实比我们西方世界的人更懂得如何解决他们的问题”。
在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尝试帮助农民时,威廉姆斯利用自己的工程专业背景,制造了一台从辣木种子中提炼值钱的油的机器。当他把机器送到加纳农民手中时,他们茫然地看着他。无法保证有买家,他们就不能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压榨种子;连接不到全球市场,他们就承担不了这种财务风险。
对于很多试图解决问题的年轻人来说,他们会把非洲的问题与援助联系起来,然而却发现解决方案意外地指向了私营部门。
“我想对于任何一个理想主义者而言,当然我也是理想主义者,应该去的地方似乎是援助部门。”德裔加纳人亚斯敏·库米(Yasmin Kumi,2016 年加入哈拉比)指出。
库米的职业生涯始于在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的实习,但她很快发现自己对援助部门的低效率感到失望。援助部门不仅员工主要是美国人和欧洲人,他们拿着大笔通常不纳税的薪水,福利优厚,但并没有足够重视将员工的技能传授给当地的加纳人。之后,她在国际咨询公司麦肯锡工作,但几年后,她厌倦了帮助大型跨国企业压迫非洲公司,于是创建了自己的非洲咨询公司为本地企业服务。
德裔加纳人亚斯敏·库米于 2016 年加入哈拉比联盟(图片由哈拉比提供 )
非洲的青年企业家并非唯一从援助转向私营部门的群体。从外国流入贫困国家的资金越来越多地用于商业投资,而非用于慈善。全球发展中心(Center for Global Development)的研究人员最近发现,在低收入国家(包括非洲的 19 个国家),援助占GDP 的比例大幅度下降,而私人资本流动的比例有所增加。现在,在很多非洲国家,这两方面提供的资金量大致相等。
05
投资于非洲人
由于参与合作的美国基金会越来越多,哈拉比逐渐开始实现它的雄心壮志。
在早期,哈拉比的行动是临时性的。哈拉比人不得不自掏腰包参加年会(刘易斯-盖尔表示他仍然这样做来鼓励自发行动的人),刘易斯-盖尔说服华盛顿山酒店与他们达成协议,并从各种MBA(工商管理硕士)项目中汇集几千美元的款项作为会议经费。
他不懈地搭建人际关系网,这为他争取到了最初的机会。其中包括2012年夏天,葛兰素史克公司(GlaxoSmithKline)和辉瑞公司(Pfizer)为研究医疗卫生的哈拉比人提供资助,还有的款项全额资助哈拉比人在塔夫茨大学弗莱彻学院攻读国际商务或者法律和外交硕士,以及在耶鲁大学攻读工商管理硕士。迄今为止,已有两位哈拉比人获得耶鲁大学奖学金,三位获得塔夫茨大学奖学金。
诸如此类的机会增强了哈拉比联盟对创业者的吸引力,再加上刘易斯-盖尔的知名度,有利于让哈拉比成为基金会和企业的合作对象。
“他太吸引人,太有魅力了。”思科基金会(CISCO Foundation)副总监查鲁·阿德斯尼克(Charu Adesnik)表示。思科基金会是科技企业思科的企业社会责任部门,2017年,该部门以500万美元的资助额成为哈拉比的第一个正式合作伙伴。“他有一个伟大的想法,也是一个伟大的故事讲述者。而且他有一个伟大的故事要讲,目前(哈拉比联盟)取得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
这是许多成员共同的心声。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刘易斯-盖尔的情景,因为每个人都记得第一次见到刘易斯-盖尔的情景——他就是一股自然的力量。” Andela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杰里米·约翰逊(Jeremy Johnson)表示。Andela 在非洲选拔和训练软件开发人员,并将他们与全球公司匹配。“我一开始无法判断他是企业家还是传教士,但我很快意识到,答案不一定是非此即彼。”约翰逊补充道。
然而,刘易斯-盖尔慧眼识珠的能力,才是巩固该组织一个重要伙伴关系的关键所在。
伊诺鲁瓦·阿卜耶伊(Iyinoluwa Aboyeji)在2010年向哈拉比提出申请,他的创业项目Bookneto.com是一个在线教育平台,被刘易斯-盖尔描述为“一个站不住脚的理念”。
然而,刘易斯-盖尔认为要投资于人,而非他们的商业理念。在非洲大陆从事商业是困难的,他希望确保“(企业家们)不会在第一道坎儿上崩溃”。他认为,人们将他们的想法付诸实践的能力比想法本身更重要,尤其是处于创业的早期阶段时,而大多数哈拉比人都处在这一阶段。
在成为哈拉比人之后,阿卜耶伊创立了Flutterwave,致力于帮助非洲公司处理国际款项的收支业务。之后,他还与约翰逊共同创立了Andela。
伊诺鲁瓦·阿卜耶伊
Andela的全球运营副总裁是另一位尼日利亚企业家塞尼·苏莱曼,他在2015年加入哈拉比。他的公司最近的1亿美元D轮融资构成了哈拉比人创办的公司所筹集资金总额的重要部分。
尼日利亚企业家塞尼·苏莱曼于 2015 年加入哈拉比。他担任 Andela 负责全球运营的副总裁(图片由哈拉比提供 )
阿德斯尼克表示,思科正在帮助哈拉比从一个“无序的初创非营利组织转变为成熟的、专业化的组织”。这种发展包括在财务上支持管理团队、董事会和筹资结构的发展壮大。
除了刘易斯-盖尔的魅力之外,对于思科来说,社会企业家精神是一项值得的投资,因为思科希望确保自己的资金能够尽量对更多人的生活产生积极影响。投资于那些理论上只需要启动资金的创业者,比不断资助慈善组织更有吸引力。
阿德斯尼克解释说:“真正吸引我们的是这个生态系统,它不仅是对每个哈拉比人,还对他们的企业、他们雇用的人、他们的社群和他们的国家,具有放大和变革的作用。”
对哈拉比的资助是思科公司到2025年改善10亿人生活目标的一部分,因此,它将主要通过哈拉比人的企业是否改善了卫生、性别平等、饥饿问题等社会指标来衡量其资金支持是否成功。
思科200万美元资助的主要部分将分配给2019年启动的哈拉比繁荣基金。刘易斯-盖尔准备向已经筹集到至少100万美元的20个哈拉比人发放10万美元的投资。
其中第一位企业家是尼日利亚人伊肯纳·恩泽维(Ikenna Nzewi,2017年加入哈拉比),他与人共同创办了 Releaf,Releaf 是帮助农业企业与客户联系的线上市场,已经参与了美国早期创业公司的种子加速器 Y Combinator。另一位是阿德塔约·巴米杜罗(Adetayo Bamiduro,2015年加入哈拉比),他创立了被称为“摩托车版优步”的尼日利亚叫车服务平台MAX.ng,并宣布公司在2019年夏天筹集了 700 万美元的资金。
IDP基金会在思科之后不久也加入这一行列,它是一个通过资助和投资来关注全球问题的私人非营利基金会。它的目标是通过增加合作关系、知识和资金来促进哈拉比企业的发展。
2017年,IDP基金会与哈拉比签署了一项为期两年的协议,每年向3名哈拉比人提供10万美元的资金,来促进他们企业的发展。同时,它还为加纳初高中学生建立一个由哈拉比人担任教师的创业者学院。
该基金会还承诺提供10万美元,启动“全球访问计划”(Global Access Program,GAP),支持那些已经筹集到至少50万美元的哈拉比人参加与潜在资方的会议、研讨会和见面会。例如,威廉姆斯说他在 GAP 研究基金的资助下参与了许多会议,并为 MoringaConnect 取得了新的投资。IDP 基金会将这一计划续资一年。
IDP基金会的CPO(首席流程官)艾莉森·罗纳·劳斯(Allison Rohner Lawshe)认为,哈拉比对于那些无法保证自己正在进行合理投资的组织很有帮助。她解释道,“我们的团队很小,所以尽职调查、深入挖掘和了解,或者在加纳寻找从事技术工作的企业家”都超出了目前 IDP 基金会的能力。哈拉比提供了一个值得信赖又可以触及的网络,刘易斯-盖尔吸引顶尖人才的能力让投资者相信他们的投资会得到良好利用。
IDP 基金会的另一个目标是鼓励其他组织参与资助哈拉比。这一目标在 2020 年取得了成果,奥本海默家族基金会(Oppenheimer Family Foundation)成为哈拉比最新的主要资方,承诺在未来 3 年内提供数百万美元的资助。
哈拉比将把这笔钱用于知识转移倡议研究基金(Knowledge Transfer Initiative Fellowship),与 IDP 基金会一样,将为选定的哈拉比人提供旅费和 5000 美元的津贴。
刘易斯-盖尔认为,这种合作关系将成为未来奥本海默家族基金会投资的渠道。尽管获得资助的企业仍处于起步阶段,但如果这些企业继续呈现良好的前景,奥本海默家族基金会未来可能会直接对其进行投资,并有望获得财务回报。
06
让商业成为向善的力量
社会企业家精神在任何地方都是新领域,但在非洲尤为新颖。
“在整个非洲,大多数创业项目还处于起步阶段,”刘易斯-盖尔解释说,“最佳实践还没有写在书上。它们主要存在于正在做这些事情的人身上。而在联盟这里,我们就可以接触到这样的人。”
他认为那些比较成功的、获得了一定认可的哈拉比人是重要资源,他们能够扩大哈拉比网络的范围和影响力。比如,苏莱曼和阿卜耶伊会在年度座谈会上讲课,还会指导哈拉比人。
导师制是社会创业中“社会”元素的根本。约翰逊表示:“如果私营部门要推动长期的经济发展,他们必须获得两样东西来快速有效地发展:他们需要获得资金,还需要学习如何建立私营部门的技能和网络。”
这两个因素反映了社会企业一种固有的张力,即为社会公益而采取合乎道德的行动与赢利之间的紧张关系——一种哈拉比人自身的多种观点表达出来的紧张关系。比如说,苏莱曼和阿卜耶伊对创业者是否应该关注利润最大化的观点与威廉姆斯不同,威廉姆斯首先将 MoringaConnect 视为一种让加纳农民的餐桌能摆上更多食物的工具。
“在很早期的阶段,我并不知道创业是什么。但我意识到,很多从根本上改变世界的组织都是私营公司,”苏莱曼说,“一些最好的主意——改变游戏规则的产品、解决方案和服务,那些可以提升人类潜力或者多个国家的社会和经济状况的东西——是由追求利润的个体创造的。”
苏莱曼的职业生涯开始于惠普公司。在加入Andela之前,他回到尼日利亚领导了一家初创公司,他对创业的很多观点都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他认为,自己在这个议题上与很多人,或许还与其他哈拉比人,都略有不同。那就是他考虑到了非洲的贫困程度,认为任何人建立企业都必然会改善穷人的生活。
他坚定地说:“我认为,你在无形之中就创造了公共利益:你雇用了员工,为这些人创造了经济流动性,让客户的生活变得更轻松,无论他们是企业还是个体。”
事实上,苏莱曼认为,一直关注非洲企业家是否在“做好事”是一种高人一等的姿态。他解释道:“即使是在商学院,你也找不到太多把在非洲做生意视为纯粹的商业行为的人。”
“我们过于看重这一点,以至于人们问你的第一个问题是(企业的)社会效益是什么,而不是你为这个世界、为你企业所在的国家、为你服务的客户创造了什么价值。”
南非的尼勒·尼克勒斯(Nneile Nkholise,2018 年加入哈拉比)对此表示赞同:“我们过于让自己朝着社会效益方向努力,最终只得无奈妥协。”
尼克勒斯是带着自己的梦想加入哈拉比的,她的梦想是建立一个企业,帮助低收入的乳腺癌幸存者在乳房切除术之后获得义乳。然而,由于她的小众市场无力购买假体,当意识到自己的经营注定要永远亏损的时候,她改变了计划。对于很多社会创业者而言,这是一个很难解决的现实问题。通常情况下,社会效益根本上是帮助那些无力购买产品的人。
除非他们能够削减成本,迅速扩大规模,进入大众市场,否则很难建立起赢利的企业。
现在,尼克勒斯拥有一家致力于帮助专业运动员预测受伤风险产品的企业。她计划在业务中加入对低收入运动员的众筹活动,但承认这些(众筹)活动并非公司的重点。尼克勒斯表示:“我们发现了社会上存在的一个问题,并且正在解决这个问题,这本身就有社会效益。”
即使是拥有庞大市场的公司也会陷入困境。2019年9月,Andela结束了在尼日利亚、肯尼亚、乌干达的开发人员培训项目。有250位开发人员立即失去了工作,另外170位开发人员面临着被解雇的风险。Andela 只保留了卢旺达的项目,因为政府对它有补贴。
这一现象的根源是美国初级工程师的就业市场饱和,迫使 Andela 转向更多高级工程师岗位。而这对每年进入市场的数千名非洲年轻人来说是高不可攀的。
阿卜耶伊已经不在 Andela 工作了。他最近从公司离职,目前在加州的纳帕谷与家人共度时光,并思考这个行业的未来图景。作为非洲创业界最耀眼的明星之一,他正在思考如何引导这一行业发展。
“很多人总是假设挣钱和做好事之间有很大差距,好像在非洲它们是直接对立的,”他表示,“我认为这种对立是错的,是人为创造的。”
阿卜耶伊致力于为非洲大陆创造良好的营商环境,推动非洲的自由贸易,与那些他认为扼杀创新的政府做斗争。
他构思变革的灵感来源之一是大卫·科赫(David Koch),一位最近过世的保守派亿万富翁,主要通过政治倡导组织美国繁荣委员会(Americans for Prosperity)向右翼事业倾注了数百万美元。与科赫一样,阿卜耶伊相信,通过自由市场的企业实现繁荣是社会的基石。
07
繁荣的悖论
哈拉比的“路线图”是:创造市场,让目标群体为产品付费,这是一条比传统援助更好地解决贫困问题的路径。哈拉比认为,创新和创业才能创造出一条长远持久的脱贫之路,而非专注于帮助穷人的援助干预。
这是艾佛萨·奥热莫(Efosa Ojomo,2017年加入哈拉比)与哈佛商学院教授克莱顿·克里斯坦森(Clayton Christensen)和凯伦·迪伦(Karen Dillon)撰写的《繁荣的悖论:开辟式创新如何创造长久的经济繁荣》(The Prosperity Paradox: How Innovation Can Lift Nations Out of Poverty)的核心观点。
“这可能听起来与直觉相悖,”他们写道,“(但是)对于很多国家而言,长远持久的繁荣并不源于贫困问题的解决。繁荣来自对创新的投资,创新将在这些国家中创造新的市场。”
这是奥热莫在自己的援助项目失败之后得出的观点。在美国生活了8年之后,他听到家乡的贫困故事,便开始了自己的援助项目。
“我做了一件我认为大多数人在听到贫穷和垂死的孩子的故事而深受触动时都会做的事情:我成立了一个非政府组织(NGO)。”
奥热莫筹集了1万美元,开始在尼日利亚建造水井。大部分水井很快就坏掉了。他的故事并非个例。据估计,非洲三分之一的农村供水项目在几年之内就难以继续运行,这意味着超过12亿美元的投资损失。
他转向小额贷款,之后又转向资助小学教育,但他对于自己大量投入却没有回报的情况并不满意。
“我们不得不一直向他人乞求资金,我将所有的资金都投入了一个没有任何再生能力的系统之中,而这就是我进入商学院学习的原因。”
在哈佛商学院,奥热莫遇到了克里斯坦森。两人开始研究他们称为实现长期增长的“基于市场的创新”案例。《繁荣的悖论》引用了英国电信集团技术总监莫·易卜拉欣(Mo Ibrahim)的案例,在 20 世纪 90 年代末,他决定在非洲建立一家移动通信公司。当易卜拉欣向同事们宣布他的计划时,同事们笑得让他在屋子里待不下去。“每个人都说非洲非常脆弱,”他对本书的作者们表示,“(他们声称)非洲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到处都是独裁者,到处都是疯子,到处都很腐败。
然而,书中写道:他看到的是机会,而不仅仅是贫穷。易卜拉欣没有多少员工,也缺乏资金支持,但他开始自己修建道路,使用直升机,有时自己发电,以填补基础设施的空白。六年之后,Celtel 公司在13个国家开展业务,拥有520万客户。该书的作者认为,它是当今蓬勃发展的移动通信行业的先锋,目前的估值达到了2140亿美元。
企业家可以通过发明新产品,或者创造新的产品分销方式来赚大钱,从而创造就业机会和基础设施,改善人们的日常生活。而这正是刘易斯-盖尔相信的观点:哈拉比人不只是在建设公司,他们同时也在建设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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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拉比人的视野
刘易斯-盖尔认为,发现人才的能力是哈拉比的“秘诀”所在。他认为,哈拉比的未来是成为非洲的Y Combinator,再加上3个月的培养过程,帮助创业者打磨他们的想法。
虽然资金会有所帮助,但真正起作用的是Y Combinator的认可。Y Combinator 向其他投资人发出信号,证明一位创业者值得他们的关注和投资。对于那些渴望参与到不可预知、往往不透明的非洲创业企业的投资者而言,哈拉比的品牌是他们的指路明灯。
各种迹象表明,哈拉比人的企业可以吸引那些让他们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投资,使得非洲的初创企业在国际上占有一席之地。
突破能源联盟(Breakthrough Energy Coalition)是一个市值超过 10 亿美元的清洁能源基金,拥有杰夫·贝佐斯、比尔·盖茨、马克·扎克伯格等私人投资者,以及来自全球企业的资金。该基金已经投资了MAX.ng,并派代表参加了最近一次的梵蒂冈论坛。
哈拉比还计划2021年在南非举办第一次全球峰会。这将是哈拉比在非洲大陆举办的第一次大型活动。活动将向非洲企业家、慈善家和投资者开放,希望能够继续改善非洲的创业环境。
但是,要想让更多投资者加入进来,要想让哈拉比成为非洲创业的领头羊,哈拉比成员的企业,尤其是哈拉比繁荣基金的受益者 MAX.ng 和 Releaf,就必须承受压力,并开始大量赢利。
“问题在于,我们能否将哈拉比从招人喜欢变得重要?”刘易斯-盖尔问道。
如同哈拉比本身那样,很多哈拉比人的企业是初创企业,有着吸引人的故事和充满魅力的创始人,在早期获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刘易斯-盖尔认为此刻是哈拉比联盟的转折点,即“初始阶段正式结束”。
现在,这些企业必须证明,它们是否有能力与那些市值数十亿美元的企业竞争。全球峰会也将是一个测试场,检验这些有社会意识的初创企业能否在赚取大量利润的同时,还会对一个非常贫穷的大陆产生积极的社会影响力。在国际商业舞台上,重要性是以估值来衡量的,而社会影响力被认为是加分项,这可能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但如果可以做到,哈拉比人会就一定会放手去做。
来源:斯坦福社会创新评论中文版11期
原标题:《力图改变非洲的哈拉比企业家联盟》
作者:阿比盖尔·希金斯(Abigail Higgins) ,华盛顿特区记者,报道美国和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全球卫生和国际发展等问题。
作者:阿比盖尔·希金斯 (Abigail Higgins)
译校:范璟雯、曹卓